恐怖故事之礼物(3)


在烤箱前,师傅是聚精会神的观察家。前面我已提过,他是以秒为单位来观察蛋糕和面包在高温下的变化。几十分钟的时间里,他屏息静气凝视着面团的膨胀程度,烘焙色泽的完美程度。整个人一动不动。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他连眼睛都不想眨一贬。这种看似静止实则相当辛苦的状态常常令师傅在打烊之后不得不轻捶着腰背缓解酸痛。脚步也微微发颤。

在灶火前。师傅是精益求精的死神。对待那些新鲜漂亮的水果,他知道如何让它们把自己芬芳柔嫩又纤细脆弱的生命之美最大程度地献出来。在我成为他助手后不久,师傅就给我示范过一次如何制作蓝莓果酱:他把新鲜的蓝莓倒进了清水沸腾的锅里,那些浆果宛如被吓得要死的眼睛一样只保留了一秒钟原本的色彩与光泽,当师傅拿起一柄细长光滑的木勺。仿佛指挥家一样轻柔地搅动时,浸溺在热水中的蓝莓表皮开始变软疲沓,渐渐与果肉分离。此时的浆果们已经快速地精疲力竭,死神已经不可避免地来临。以致它们只好把自己的香气由内而外地呼给浸泡它们的水。当地上的生命消失时,天空常常会降下纷纷扬扬的雪花来,而师傅同样会如此对待这些献出珍贵果香的蓝莓尸体——他会轻柔地晃动手腕,将洁白精细的糖一层一层地撒下去,白糖好像落在地上融化的白雪一样,毫无痕迹地融化在水里。当锅里的内容在火舌持之以恒的舔舐下变得浓缩,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沼泽地里那种黏稠的气泡时,师傅会拿出一只网眼极细的金属筛网,让锅里皮肉尚未分离的蓝莓迎接最后一关——如同死神喜欢轻柔的灵魂而讨讨蠢笨的肉体一样,在师傅手中的筛网下,一切果皮和粗大的果肉纤维都无法逃脱,等待它们的只有冰冷的棺材一垃圾简。只有那凝聚着芬芳与细腻的精华才能一滴滴地落在优美的瓷盘上,等待着下面的制作步骤所带来的新生。

总之,白天的时间里,我那双保持高度敏感的眼睛看不到任何破绽和漏洞。

平心而论,这样认真严谨的师傅在我看来是个相当值得尊敬的人,而且这么完美的专业度在年轻异性的眼里也是很有魅力的。

但每周三准时出现的血腥气却成为我心头挥之不去的一个幽灵。心头有这样的一个幽灵存在,你是无法百分百地去尊敬或热爱一个人的。

我开始悄悄跟踪工作时间之外的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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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经过我半个多月的观察,师傅在工作之余的生活就像一杯白开水,可以用几个词全面概括:公车、超市、住处、水果摊(每周只有一次。仅仅是买新鲜的野樱桃)。

没有娱乐消遣、没有亲朋探访、没有任何出现在上述几个地点以外的活动。师傅往往在晚上十点不到就熄灯睡觉,窗口一片漆黑。我能确定他不曾乔装打扮,换一身装束,呈现另一种可疑面目。因为他身上那股我已经熟悉的体味,不曾在他回家之后被我警惕的嗅觉抓住过。

他的生活几乎就是一杯白开水,不添加任何色素与香精这些刺激感官的东西,甚至连温度都是不冷不热的。

走出色香味形俱佳的蛋糕房。师傅的生活立刻呈现一派“乏味”状态:快速、直接、彻底、毫无过渡。

师傅的业余时间,几乎只是为了满足吃饭与睡觉的最基本生存要求,让自己有足够的体力面对每一天在制作间里高强度的劳作。

而每个极度专业的工作日,仿佛是师傅对自己持之以恒的锻炼和修行,为了每个周三下午可以毫无瑕疵地制作出野樱桃蛋糕。然后耐心地等那个年轻女子出现,最后让她能拎着几块蛋糕离开。对于师傅而言。周三下午是每周的烟花绽放时刻,其余则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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