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螺髻(6)

母亲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掩面瘫倒在沙发里。昏暗的光线下我看见她将头埋在围裙里,肩膀不停地抽搐。

我静静地走过去,站在她身边,一动也不动。

良久,母亲抬起头,伸出手或许想抚摸被她打肿的脸。小时候她总爱坐在沙发上摸我的脸,不过现在不行了,她老了,变得又瘦又小,尽了力也只够得着我的下巴,她哭着说:“曼儿,别这样,她是你妹妹。”

我点点头,“是,是我妹妹推了我一把。”

母亲终于尖叫一声,晕倒过去,大家赶紧围了上去。我知道我不应该再呆在这里了,于是缓缓向门外走去。妹妹和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母亲误会了,我坚持这么说不是因为我恨我妹妹,相反,我很爱很爱她。我只是想陈述一个事实。

我一直以为自己说的是真的,就算妹妹死了也不应该怨恨我。

眼前的屏幕一片幽黑,电源指示灯那血红和惨绿的光泽格外刺眼。屏幕上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光影在飞速的流动着,黑暗却在这些光影中沉沉积淀,宛如一个亘古已然的幽洞。

电流的声音变得凌乱而尖锐,宛如很多人在若有若无地叹息着,一抹隐约的亮光轻飘飘地从幽洞的最深处浮了上来。

我用力合上双眼,却又忍不住去看。

眼前赫然是一张灰垩色的脸,在屏幕的深处缓缓摇曳,带着讥诮的微笑。

我知道那是我挂在墙上的照片。可是我的照片是挂在屏幕后面的那面空墙上的,决不可能将投影反射到屏幕上。

除非——除非像中人此时就站在我身后。

我的手开始发抖,屏中影子逐渐清晰,似乎那人正将脸从我的肩头凑过来,好看清屏幕上自己的影子。音箱里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似乎是有人在遥远的地方惨叫。我不敢回头,下意识地将握住鼠标的手抽回。

突然我的手如被电击,一阵寒冷从指尖直窜心脏——我手中握住的似乎不是鼠标,而是一头蓬乱的长发!

啊,我高声的尖叫着,但耳中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桌上深蓝色的玫瑰花瓣突然如烟花一般砰然散开,落了我一脸,紧紧粘在我的皮肤上,在我眼前一点点浸出鲜血般的颜色——那不是玫瑰花瓣,而是传说中诸天降落的血色花雨——曼殊沙与曼陀罗。

我推开键盘,疯了一般冲到洗手间,用凉水狠狠地冲自己的脸。那些花瓣宛如冰雪,在水中渐渐融化了,却染得水池一片嫣红。我对着镜子,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我勉强安慰着自己,这是一个恐怖小说家要付出的代价。多少次我在噩梦中惊醒,都只能对着镜子平息自己,然后将那些最恐怖的梦境不动声色的述诸笔端。

我望着自己的脸,它毫无血色,带着神经质的表情躲藏在一头如云的秀发里,我忍不住怜惜地伸出手,轻抚着镜子。这个镜中如公主一般美丽的女子,为什么要过着这样一种梦魇般的生活,为什么如此残忍,哪怕是对自己?

我的手在冰凉的镜面轻轻滑过,指尖突然一涩,似乎触到了某种柔软湿滑的东西——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那只能是人类的皮肤。

我愕然缩手,手腕却被一种冰凉枯瘦的物体死死抓住——那是一只来自镜中的手。

镜子发出一阵咯咯的响动,一股阴冷之气宛如挣脱了拘束,猛地从镜后直扑上来。一个巨大的阴影仿佛张开的两张巨大地黑翼,将我死死压在墙上。

我挣扎着,高高的发髻摇散,在水池里被染得血红,镜中突然变得一片模糊,宛如冰水解冻般光影氤氲,雾气散去,我清楚地看到那张灰垩色的脸再度一点点浮出水面。

那是我自己的脸,却少了那头长发,头皮上光滑而惨白,宛如在水中泡了过久的鱼腹。我不知为什么想起《我是猫》中那句话,就算是美人,秃着头也是无比诡异的。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祈求着自己能从梦魇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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