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放过你

1982年7月9日深,没有一丝丝风。若不是母亲那惊雷一般的嘶叫,恐怕这个闷热的晚就无声息地过去了。

只听母亲“啊”的一声,拖长了音调,睡在一旁的外婆被惊醒,她摸着母亲的肚子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母亲又“啊”的一声,这一次不光拖长了音调,还顺带拐了几个弯。

外婆下床去拉电灯,拉了几次灯都没亮,却是停电了。于是点起蜡烛来,在那个年代,乡下停电是常有的事。喝光的白酒瓶口子上,半截白蜡烛插着,亮起安静的火苗。

微弱的烛光里,只见母亲仰天躺在竹席上,肚子高高隆起,伴随急促的呼吸,肚子也一起一伏,就像一座处于活动期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外婆撩开母亲的裙子,看了看道:“哎呀,出血了。”

母亲的叫声愈发大了,花腔也越来越多。额头上渗出绿豆大的汗珠,在烛光的映照下,这些汗珠竟是金黄色的。外婆抓起一旁的蒲扇,想给母亲去去热,却不想一下子把蜡烛扇灭了。一片漆黑中,只听外婆说:“等着,我去请阿莲来。”

阿莲,大队上的很多人也叫她阿莲婆婆,她是这里有名的老女人,懂算卦,能治病,关键是还会接生。当晚,外婆敲开阿莲的门,告诉她母亲就要生了,席子上都一滩血呢。阿莲煞有介事地掐指算了算,拿了一把剪刀就跟着来了。外婆说,阿莲很神的样子,穿着衣服就等着过去叫呢。

外婆重又把蜡烛点上,在一旁给阿莲打下手。这时母亲突然大叫一声,然后昏死过去。阿莲搭了下母亲的脉,又掀开裙子看了看,面有不悦,对外婆说道:“这孩子怕活不了,出血太多了。”外婆一听怎受得了,她颤颤巍巍地捧出一个木盒子,从里面拿出几张粮票,央求阿莲一定要想想办法。

阿莲再三推辞,这时候母亲醒转过来了。她轻轻说道:“头,头,阿莲婆婆,好像头要出来了。”外婆赶紧凑近了看,高兴地眼泪直掉,她拉着阿莲的手说:“你看你看,菩萨显灵了啊!”

我完全地从母体出来了,阿莲给我剪断了脐带,擦干了身子,然后盯着我一直看。看了一会,她说了一句十分不讨人喜欢的话:“这孩子脑袋太尖,不像常人,身上有邪气,不该生的。”

第二天,这话被赶来看我的父亲知道了。他大发雷霆,拍着桌子破口大骂“X她阿莲的娘”。本来,父亲这么骂也是一时激动,谁知道过了几天,阿莲家还真的出了点事。

几天后,大队里的人都在奔走相告,说出事情啦,大队北面的坟堆被人给刨啦!大伙跑过去一看,被刨的坟堆只有一个,就是阿莲家的祖坟。父亲也跑去看了,他开口就冒出一句:“可不是我刨的。”

大队里的小队长年纪不小,他说,这刨坟的贼也是奇怪,放着这么多不刨,独独刨了你阿莲家一个,准是造了什么孽,给人看上了。你看,刨出来的东西也没有,连骨灰都扒拉光了。阿莲当时就站在边上,却一声也没吭。

父亲素来是直肠子,他也不怕嫌疑,忍不住也插嘴道:“小队长说的有道理,阿莲啊,你前几天还说我们家儿子身上有邪气,我看是你们家才有邪气啊,要不怎么给人把坟都刨了呢!”父亲这么一说,阿莲还是没作声。等到父亲走了,阿莲却从后面一路跟来,她用干瘪的手扯了一下父亲的上衣,对他说道:“再带我看看你家孩子。”

当时母亲把我抱在怀里,我一见到阿莲,就拼命地哭。阿莲见状,忙转头对母亲说:“那天停电,烛光也暗,大概是我算错了呀,你们这孩子挺好。”说完,她就一直低着头走了。母亲叹了口气,说阿莲婆婆也不容易,祖坟被刨,心里也一定不好过。父亲没好气地说:“又不是我们叫人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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