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泊(4)

“医生,这一年来我时不时会做一个梦。我梦见我在湖里行走,周围有一些脑袋,都是之前淹死的人,我必须把他们数一遍才会醒,其实习惯了这个梦,我觉得它一点都不可怕,但真正可怕的是我醒来以后……加上那个赖国斌,死在湖里的不应该有十个人吗?这个梦我经常做,可我每次数都是九个!有时候我一边数,一边有人喊我。他喊我的名字,郭凡,郭凡啊,我就在水里,我还没死,你怎么不把我捞上去,他喊着喊着,我就数乱了……”

“你知道吗,这事的蹊跷程度还远不止这些,这破湖时不时就有人掉下去淹死,所以我们下水捞尸之前都要被叮嘱一句,不要多管闲事。之前遇到过这种事,该捞的没捞上来,又捞出个无名尸,事就更多了,所以我们下水捞尸体,看到有无名尸一般都不碰他,反正也没人报失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问题就出在这里,当时我在水里还真看到了一具无名尸,我们每个人划分区域打捞,所以这事只有我知道。我看到的那具尸体已经变成了一具白骨了,你知道一具尸体要在水里泡多久才能变成白骨吗?我们当时是看了证件照下去捞的,所以我并不知道赖高斌是个跛子,这就是我要说的,事后我回忆起那具尸体,他的一只脚是横着的,一只手的手骨悬在胸前扭曲着,和赖高斌生前的体态一模一样。你知道当我想到这事时有多后怕吗?一个人,早上掉水里淹死了,我们下午去捞,他就剩下一把骨头了,这不科学,医生,这不科学啊,那水里有东西,那个湖不正常啊!我把这事通报上级,结果没人相信我,上头不让我把这事说出去,不然要抓我,说我造谣。我天天被这事逼得睡不着,我快要疯了,我想干脆就这么死了算了,死我也要弄明白下面有什么。有天夜里我偷了队里的装备又下了一次湖,我抱着必死的决心下去,结果毛儿都没发现,当天回去我晚上睡得可好了,我以为一切都正常了,可没过多久有谣言说赖高斌从水里爬出来了。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赖高斌来了,他就站在我的床头,用他残疾的手,摸我的额头……”

陈启山本该说些安慰的话,等他思绪回来的时候,躺在沙发上的人已经睡着了,就像现在一样。

他走过去想仔细观察这个人的眉眼,老赖忽然又睁开了眼,吓了陈启山一跳,那眼神空洞仿佛透过陈启山的脸直盯着他身后的空气。

“您方才说……您也不想活了?”

“对,不想活了,你不用劝我,你应该尊重我的意愿,只是我想找个无关的人说出来罢了。”

“好,我不劝你,你继续说,说得具体些吧,我不打岔。”

“医生,你知道TNT吗?”

“不懂。”

“是三硝基甲苯。”

“哦,干吗用的?”

“是炸药。”

“哦。”

“你知道十公斤TNT爆炸威力有多大吗?”

“不知道。”

“大概,这么大……”他用手比画了一下。

“然后呢?”

“然后……这里,这里藏了五十公斤的TNT,就要炸了。”他指着自己的心脏部位。

“我没听懂。”

“告诉你个事。”

“你说。”

“明天,我想去投湖。”

“哦,没了?”

“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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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距离赖高斌的死已经过去六天时间,有大肆谈论这件事的人,就有饱受折磨的人,陈启山不属于这两种人,作为一个远离中央的旁观者,他反而因为位置特殊看清了事件的全貌。如果老天给你一个成为上帝的机会而你却主动放弃,这是一种奢侈的浪费,就像把价值千万的东西洒在池子里。那水里没有怪物,他对郭凡说。那水里是什么?陈启山没有回答。他或许不适合成为一个心理医生,不仅仅因为他没有助人为乐的善心,还因为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幸灾乐祸,他听别人陈述心中苦闷会产生莫名快感,尽管最终还会提出建设性的解决方案,就工作与本性而言,他比世界上大多数的变态都更压抑。他摊了摊手,表示不再说什么,他总是在一个求诊的病人出现时想起之前的病人,原来成为上帝的好处就是,你会发现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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