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泊(5)
一个月前,一个人曾哭述着说不知该如何处理掉鱼缸里的鱼,他甚至落下了矫情的廉价的莫名其妙的眼泪,仅仅因为一个朋友送给他几条鱼,而这些鱼放在高压锅里居然煮不死。陈启山给他讲了一个盲虾的故事,说这种虾能在400度的水中存活。那根本不是什么神鱼,只是比较稀有罢了,你不用这么害怕,放心大胆地杀死它们。那人哭哭啼啼,说自己不敢。陈启山说,那你放了它们吧。那人说放不得,送他鱼的朋友说,这种鱼吃肉,繁殖能力强,倒到长江里去,要不了个把月,全国都没鱼吃了。陈启山说你怎么这么矫情,杀不得还放不得。现在他想起来一件事,人工湖里起初是有鱼的,可现在都看不见了。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在短短半天时间里把一具尸体啃成一个白骨?这是个细腻的手艺活,只有成群结队的小东西干起来合适。那时他随口说了一句,要不这样,你把它们倒人工湖里,那屁大点地方,它们飞不出去,祸害不到别人。
陈启山又想了很久,关于如何让这件事变得更加有趣,最后他拨通了郭凡的号码。
“昨晚睡得好吗?”
“不好,他又来了。”
“你这是心病,我帮不了你,你要自我救赎。”
“怎么说?”
“赖高斌的父亲来我这儿了,他不想活了,我劝不了。”
“哦。”
“你是搜救队的吧。”
“对。”
“那你会游泳吧。”
“会。”
“那就好办了,明天他要去投湖,和他儿子死法一样,你去救他,救他就等于自我救赎。”
“好,让我去试试。”他的回答干净利落,就像忠诚的教徒答应为上帝献出肉身。
陈启山掐算着赖高斌死了几天,想起了那人之前说过的鱼的习性。它们生存能力很强,吃饱一次可以长期不进食,一般进食一次会睡上几天再出来觅食。他想要看一场好戏,他的生活平淡无趣,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好玩的事情。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场景,两个人在水里扑腾着,水面上蔓延出诡异的红,他们被拽上来时,下半身被咬得只剩骨头。那将是震惊全国的大新闻,而自己不仅亲手策划了它,还将紧紧盯着这件事的进展,他会带着大大的鸭舌帽,不透光的墨镜,站在人群之后,面容满是诧异惋惜,心中却在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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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们总是默认事情的发生是必然的结果,却忽略了其中一旦发生一点点细微改变,便又是一个不一样的你。有一颗炸弹在这里引爆,炸弹的名字叫赖高斌,余波扩散了快一个星期,在废墟的尘埃中我们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结果,等尘埃落定了,就能看见这里新的样貌了吧。
我们如是想着,又听到了一声新的巨响,这不是一个形而上的比喻,据说远离城区几十公里的郊外都能听见,老年人看着浑浊的天空说,上次听见这种响声,还是几十年前打仗放大炮哩……
我们听到那声巨响后不久就接到了报案,临走时接线员把电话拿起来放在了桌上,她说电话都快打爆了,都在说着同一件事,你们快去看看吧。
车在公园入口处停下,已经看见很多人捂着嘴往厕所跑,来不及的就蹲在路边吐,我隐约闻到了肉香的味道,像昨晚吃过的烧烤,一分钟以后,我为这一联想付出了惨痛代价。我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想扶着什么大吐一场,可周围根本没东西可以让我扶,到处都是鲜血与炸成碎末的尸片。我就站在原地呕吐,有法医过来阻拦,说我破坏了现场。
我们找来了尽可能多的遮蔽物把这里给圈起来,有几具尸体起初还在冒烟的,就像灵魂从躯壳里逃逸,现在大概已经到了地府。拍照完成后,我们一人被发了一双手套,远处开来了一辆卡车,司机站在一旁抽烟,等着我们把尸体拣上去拿回去拼凑,说是尸体,其实已经变成了一块块的细胞聚合物。我仿佛打开了一个纸包,里面有一只去了皮的烤鸭,有人命令我,数一数它生前有多少根毛,这是不可想象的任务。如同预料中的一样,我们在警局的大操场上拼了一下午,我把胃给吐干净了,尸块却没有带来任何有用的线索。几个在外面跑的同事回来了,他们说别拼了,太麻烦,有目击者拍下了全程,他举着一个拷贝碟片,示意我们去洗手。